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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4章 血洞骸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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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4章 血洞骸骨

瀛洲島上曾經也有麒麟現世, 然而卻是蕭放炮制出的幻象假貨,那麽眼前這一只,是否也是假的呢?

這不是不可能的, 因為這只麒麟雖然各種特征符合, 但模樣太稚嫩了,像是只年幼的小麒麟, 百年前那只麒麟分明早已成年,麟角崢嶸,與眼前這只截然不同。

他們可能並非同一只麒麟,可理論上麒麟是不該有第二只的, 這便是第一重疑點, 第二重疑點則是對方的所為,慈悲渡世的聖獸,為何要保護一個惡名昭著的魔頭呢?

若非他突然闖入殺陣中, 商硯書現在大概已經伏誅了,而眼下, 他也仍擋在裴九徵的劍前,與其在陷坑中對峙著。

跟其他人內心的驚疑不同, 裴九徵看到這只突然出現的麒麟,似乎並沒有多少驚訝的情緒,他在最後一刻停了劍勢, 卻並未將劍放下。

“讓開!”裴九徵持劍指著路乘, 語氣冰冷又嚴厲。

路乘耳朵下意識地一倒,他哥哥從來沒有這樣跟他說過話, 他能感覺到, 他哥哥很生氣,前所未有的生氣。

但他還是不退, 一步都不退。

低低的悶笑聲在他身後響起,商硯書唇邊血跡未幹,卻猶有心情踉蹌著走上前,手指一寸寸撫過路乘背脊上的鱗片,攬住他的脖頸。

“為師就知道,你一定舍不得為師。”他以極近的距離,貼在路乘耳邊繾倦耳語,音量卻讓前方不遠處的裴九徵也清晰可聞。

“讓開——!”裴九徵又說一次,聲色更厲。

路乘耳朵倒得也愈發低,若非商硯書現在受傷頗重,他簡直想直接踢對方一腳,都什麽時候了,還在挑釁他哥哥,是生怕他哥哥不動手嗎?

他正這樣想著,就見裴九徵左手五指突然虛虛握起,無形的靈力在路乘身邊聚集,憑空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道,將其強拽著就要帶回身邊。

卻又有另一股力量將路乘牢牢抱住,商硯書一手攬著路乘,另一手重新燃起劫火,他唇邊勾起興奮到近乎癲狂的笑容,在所有人剎那色變的神情中,黑紅的火焰如龍卷一樣朝外翻湧席卷,所有人,包括裴九徵,都在此刻火焰恐怖的威勢下向後退去。

退了數丈遠後,眾人堪堪停下,閆柏濤驚疑道:“這魔頭已經傷重至此,竟還有這般實力?!”

沒有人小覷劫火太歲,但即便如此,商硯書今日展現出的實力依然叫人心驚,若非其突然發作的反噬,可能哪怕他們做了這樣多的準備,今日勝負仍舊難料。

“不好,他要跑了!”任靈素叫道。

在那高大到幾乎連接天地的火焰龍卷中,有一顆不太顯眼的黑火流星正向外疾射,正是商硯書,以及被他摟抱著一起帶走的路乘。

眾人立刻向其追去,孟正平邊追邊向眾人提醒:“別傷了那只麒麟!”

雖然尚不知這只麒麟的真假,但只要有一分的可能是真,那都輕易傷他不得。

其實也無需他提醒,在發現商硯書是帶著麒麟一起跑的那一刻,閆柏濤和任靈素出手便克制了許多,玄武城和瀛洲島的陰翳只是被暫時封印住,災禍尚未真正解決,聖獸至關重要,甚至比誅殺商硯書這件事更為重要。

裴九徵跟旁人在意的點不同,卻同樣受其掣肘,竟是一時難以將其攔截,然而,在發現商硯書似乎並不是想要逃脫,而是徑直往某個熟悉的方向掠去後,他神色微不可察地沈凝了些許。

森然殺意在他劍上凝聚,他試圖冒險出劍,將商硯書斬落,卻總是顧忌路乘,劍光在真正出手時,總是差了寸許。

商硯書一路向西,穿越無數追兵的攔截封鎖,如入無人之境,終於,他逼近了目的地,位於兩座狼首峰西側,一座獨立也尋常,在谷中絲毫不起眼的山峰前。

他在此停下,帶著路乘懸停於空中,仙門眾人便也跟著停下,結成陣型,提防地看著對方。

眾人正不知所以,不明白商硯書為何不繼續逃跑,反倒在此停步時,就見商硯書轉過身,擦掉唇畔血跡,對著眾人溫雅而笑:“勞動諸位追我至此,真是辛苦了,但是不要緊,今日這場好戲,定不教諸位失望。”

“魔頭,你在搞什麽把戲?!”閆柏濤喝道。

“魔頭?”商硯書聞聲笑道,“在下倒也一直以此自居,但今日在此,卻著實愧不敢當。”

什麽意思?眾人一時驚疑,孟正平三人互相對視一眼,眼中俱是不解。

路乘也是莫名其妙,唯有裴九徵神色淡漠,像是對這妖言魔語毫不關心,也像是自知今日再無可隱藏,便也坦然以對了。

“你們不是一直在尋找百年前那只麒麟?”商硯書突然提起這個話題,他朝眾人微笑道,“其實想知道他的下落,也不難,只需弄清楚他在消失前最後去了哪裏便可。”

“他不是回世外仙山去了?”閆柏濤不想被商硯書牽著話題走,卻還是忍不住接話,因為此事實在是重要非常。

“不錯,在我師尊協助其封印蒼龍地眼後,聖獸麒麟便獨自離開了。”孟正平應和道。

“非也。”商硯書卻道,他摸摸路乘的腦袋,向眾人示意,“這只麒麟便是百年前那只麒麟的弟弟,百年前他目睹對方離山,但他在山中苦等百年,卻再未見其歸來,只從一面能知曉過去未來的寶鏡口中得到了對方的死訊,因而才來到這人世,試圖尋找對方的轉世。”

路乘不明白商硯書突然說起這些是做什麽,他心中同時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慌,但他還是點頭承認了這一點。

“你是說聖獸麒麟已經意外身故?”閆柏濤道。

“身故是真,意外可未必。”商硯書笑得意味深長。

“胡言亂語!”任靈素斥道,“聖獸麒麟何等法力,如何有人能夠傷他?即便是你這魔頭親自動手,怕是也難以抵禦光音天經的威力罷!”

“全盛狀態下自是不能。”商硯書自若答道,“但若是聖獸麒麟因為某些事耗盡法力,再乘其不備,以詭詐手段偷襲,未必不能將其擒住,甚至都未必要本尊這般的實力,上述條件下,想來化神期便足以做到。”

“荒謬!”孟正平素來老持穩重的臉上現出怒容,只因商硯書這字字句句,都在往他師尊頭上引。

以聖獸麒麟的法力,只有重新封印蒼龍地眼這樣的事可能讓他力竭,而恰在他做此事時,身邊也只有一人,正是劍宗的前代掌門,孟正平的親傳師尊,玄鶴真人裴一鶴。

“我師尊行事素來光明磊落,品行更是在修真界有目共睹,他雖已身故百年,卻豈容你這魔頭玷汙他的聲名!”孟正平簡直怒不可遏,祭出岳峙劍,寬厚的劍身在空中暴漲,化作數百丈長的巨劍,便要向商硯書重重斬來。

商硯書卻先一步出手,黑火燃上巨劍劍身,竟是在短時切斷了孟正平與其的聯系,趁這剎那的時機,商硯書一舉奪得岳峙劍的控制權,他右手高擡,巨劍幻形飛懸至他上空,兩股力量相抗的靈力亂流在他周身急轉。

“真相如何,今日便劈開這山,讓一切重見天日罷!”大笑聲中,他馭使巨劍,以開天之勢悍然劈下!

霎時間,地動山搖,在經年風雨中屹立不倒的山石在劍威下頃刻土崩瓦解,龐大黑氣霎時從其間沖出,眾人瞬間色變。

“好重的戾氣!”閆柏濤擡頭看著天穹,這戾氣甫一現世,竟是龐大到連天色都被其遮蓋,其中怨恨之重,簡直是他平生所未見。

其他人也是類似的感受,唯有路乘在驚愕之餘,又覺得這戾氣有幾分熟悉,這不正是之前在萬妖谷中肆虐,又被他徹底凈化了的那團戾氣嗎?

不,他根本沒有將其徹底凈化,他甚至都沒有找到其真正的源頭,不在湖水中,而在這山峰底部!

驟然意識到什麽,路乘立刻又低頭朝下看,其他人同樣,就見灰暗天色下,漸漸散開的煙塵中,現出一座被劈開的洞穴,洞穴似有法陣保護,上方無數碎石砸落,它內部卻毫發無損,讓眾人得以清晰地看到其中的一切。

一具人類的枯骨坐於洞壁旁,而在枯骨前方,是一片巨大的血池,血池中浸泡著獸類的屍骨,明明看起來應該跟池外那具人骨死於同一年代,人骨的血肉早已在多年日月中腐化殆盡,獸骨卻仍然保留著大致的形貌,因而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,便可以認出他的身份。

路乘睜大的瞳孔中映著那分外熟悉的身影,身形外貌跟他記憶中幾乎一般無二,只除了對方腐敗的瞳仁中早已沒有任何生機,黯淡的金鱗上也再沒有任何華美的光澤。

他在血水中沈浮著,死寂多年的池水因為劈山的震蕩而起伏搖晃,在血水漲落的間隙,路乘看到更多的細節,他看到他背脊上的鱗片被人剜去,血肉被剖開,本該是脊骨的地方空無一物,因而整個屍身也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態在池水中癱軟著,像團不成型的爛泥。

他怔怔地看著,大腦在過大的沖擊下,進入一種自我保護的木然狀態,但木然中,他又能清晰地聽到旁人的對話聲。

“這是……”孟正平方才比其他人都憤怒,此刻卻是比所有人都驚愕,嘴唇哆嗦著,幾乎難以保持一宗之主的儀容。

因為在那不辨形貌身份的人骨前,插著一柄劍,一柄他曾經見過無數次,他師尊的佩劍。

“這是玄鶴真人?!”閆柏濤從孟正平的反應上看出了什麽,他視線在裴一鶴和那具麒麟骸骨中來回切換,心念幾番急轉。

“據玄鶴真人所言,聖獸麒麟應是在封印蒼龍地眼後便獨自離去了,今日為何會與其一起出現在這血洞中呢?煩請孟掌門給我等一個解釋!”任靈素依然冰冷質問,但此番卻是將矛頭調轉向了孟正平。

身後跟著的一眾弟子中,劍宗眾人也是望向他們的宗主,魔修攻上山門時他們未有動搖懼怕,此刻卻是驚懼不已,猶如他們堅信的某種信念即將坍塌。

孟正平被所有人望著,一時怔忪,想說什麽,卻又完全不知如何開口,因為他對此事根本毫不知情,他與他師尊見的最後一面便是……

猶如猛然意識到什麽,他扭頭看向一旁的裴九徵。

“師弟……你知道多少……?”他顫聲說。

裴九徵漠然不言。

“自然是全部都知道!”商硯書替他答,“冰魄劍骨,寒光照夜,不到百歲的化神,最年輕的渡劫期,孟宗主是見過幼時的裴九徵的,敢問他那時可有這樣驚人的天賦?”

“沒有……”孟正平怔怔地答。

“那他是在何時突飛猛進?可是在那次裴一鶴帶其獨自離山,又再未歸來後!”商硯書又問。

“是……”孟正平再答。

“谷中有一妖族,名為青木狼族,他們在百年前曾見一化神期的老者帶著一名少年來此,想來正是你們的前宗主裴一鶴和年少時的裴九徵,裴一鶴除了此次之外,此前還多次往返萬妖谷,並且搶奪過一截青木狼族所有的奪魂樹枝幹,此刻這血洞中也仍有奪魂陣法的殘跡,以上種種,真相已然不難推導出。”商硯書以靈力加持的聲音清晰地傳進在場每一人耳中,比這聲音更震耳的,是其述說的這樁百年前的往事真相。

“百年前,裴一鶴大限將至,卻突破無門,於是心生一計,以奪魂陣法奪取他人身體,便可重獲新生,但他堂堂一宗之主,化神尊者,這一奪舍,修為地位便都要重頭來過,可能修至化神者本就無幾,即便他有曾經的經驗,若是新身體的天賦不夠,他恐怕也難以重回巔峰,更何況,他所求的,從來都不止是化神期,他想要更進一步,想要破境渡劫,想要肉身成聖!”

“他需要一具天賦絕佳的年輕身體,在他所剩無幾的壽數時限內,這具軀體要如何去尋?根本無處可尋!但彼時恰逢人世大劫,苦海泛濫,聖獸麒麟攜光從天外來,渡世化劫,他於是又一次窺見了機會,無處可尋,那便自己生造,聖獸得天獨厚,應劫而生,這世上不會有比聖獸的根骨更佳之物!”

“於是裴一鶴在協同聖獸麒麟封印蒼龍地眼時,趁其靈力耗竭虛弱之際,將其擒住,又尋了這人蹤渺茫的萬妖谷將其關押囚禁,準備多日,最終,他帶著自己的親子前來此處,一來裴九徵的身份他最為熟悉,便於奪舍成功後偽裝頂替,也便於他日後重回宗主之位,二來,諸位皆知,奪舍之法施展時若是有血緣聯系,那麽成功率會比常人更高,且年少的裴九徵對他全然信任,根本不會抵抗防備!”

“他以為裴九徵重塑根骨之名,帶他到這血洞之中,剖開他的凡人脊骨,替換上麒麟的聖骨,如此裴九徵便有了一日千裏的卓絕天賦,而他再施行奪舍之法,這舉世無雙的天賦便歸他所有!”

眾人聽著一陣心驚,裴一鶴行事之惡毒,簡直聳人聽聞,但各種證據卻又都印證了商硯書的說法,由不得他們不信。

閆柏濤道:“那這樣說來,我們眼前的裴九徵,其實應當是奪舍之後的裴一鶴?”

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裴九徵,神色帶上了無形的戒備。

“未必,裴一鶴奪舍若是如計劃般順利,那今日這血洞便不該存在,應當早被他毀去才是。”任靈素道,但她看著裴九徵的神色同樣充滿忌憚打量。

“你究竟是誰……”孟正平喃喃地問。

“他這具身體裏裝的究竟是誰的魂魄,只有他自己知曉。”商硯書冷笑,“就像百年前血洞中的經過曲折,也只有他一人親歷!”

無數雙猜忌提防的視線向他看去,裴九徵漠然如初,不回答,也不反應,他像是全不在意眾人對自己的看法,至始至終,他都只看著路乘的方向。

路乘一直怔怔地看著下方的屍骨,但此刻,他木然的大腦像是慢了好幾拍終於反應過來,他突然從空中躍下,徑直往那粘稠汙穢的血池裏跳。

裴九徵立即擡手,商硯書卻先他一步反應,他抱住路乘,卻沒有完全制止對方的動作,只帶著其落至下方,讓其在血池邊緣,湊近那在血海中沈浮了不知幾萬個日夜的屍骨。

血水被商硯書震開,路乘將身體前探,試圖像曾經一樣,去嗅聞貼蹭哥哥的身體,雖然他早已聞不到任何熟悉的溫暖氣味,對方的眼眶裏也滿是空洞的腐肉,但他還是這樣做,他努力靠近對方,可在他即將觸碰到哥哥的最後一刻,面前的屍身卻突然破碎,像是在墓穴中塵封多年的絲帛,這具靠著濃重怨恨在黑暗洞穴中不腐不化的屍身,在重見天日的這一刻,便也在輕微的風吹觸碰中,化作無數飛灰散去了。

一聲哀慟至極的幼獸啼鳴從路乘口中發出,其間悲意之深重,聞者無不動容。

商硯書站在路乘身後,眼神閃爍,他一直游刃有餘的篤定神情中,此刻似是多了一絲悔意。

但事已至此,卻是也無法再挽回了。

“路乘,不要難過,哥哥在這裏。”突然有安撫聲響起,路乘用噙滿淚水的眼睛擡頭望去,裴九徵向他伸出手,眉宇間的溫柔神色似乎一如往昔。

路乘卻沒有再像以前一樣全然信賴著奔向對方,方才眾人說的話,他都聽見了,眼前這具軀殼下,裝的到底是誰的靈魂呢?

他曾經如此篤定,這就是他哥哥,那種靈魂中的共鳴,那種與生俱來的熟悉感是不會錯的,可讓他產生這種共鳴與熟悉的,究竟是裴九徵本人,還是他身體裏那條脊骨呢?

路乘不確定了,他在原地站著,神色中帶上了與旁人相似的猜疑打量,還有幾分懼怕。

“路乘,跟哥哥走。”裴九徵又說一次,他將手前伸,想要帶路乘離開。

路乘仍然不動,周圍眾人卻是暗中做好了準備,裴九徵的真身存疑,但無論如何,絕不能讓他再帶走另一只麒麟。

他們以為裴九徵會動手強搶,但裴九徵卻只是伸著手,無聲也漫長的對峙後,他前伸的手慢慢放下。

這一刻,他像是無比的失望與難過。

他轉身離開時,幾乎是本能般的,路乘往前追了兩步,卻被商硯書攔下。

“慢著!”孟正平等人試圖去追,但他們如何能追上渡劫期的裴九徵?

幾息之間,裴九徵便已經化作流星光點,消失在遠方天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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